羽刻

明月在天阙,我想要看一眼

【剑莫剑】卡美洛星辰〈十九〉

  阿尔托莉雅是被外间急促的脚步声惊醒的。她睡了多久?无法判断,似乎只是一晃的事情。

  她感受到自己沉重的身体。像一个水袋一样软而无力。抬眼去找,看到一个人坐在很远的地方,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眼底之意深不可测,却在视线交错的瞬间突然慌乱起来。

  “莫德雷德卿……”她低声唤她,这几个几个字干涩嘶哑,敲在耳鼓里有种发痒的感觉。

  莫德雷德马上站了起来,开口想说什么却又忍住,半晌才应了一声:“……王。”

  “王!您在里面吗?”贝狄威尔的声音恰好盖过了莫德雷德的犹豫。

  莫德雷德几乎是条件反射一样,在扭头的同时就披上了铠甲。

  阿尔托莉雅看着她,眉头微皱。这一身皮真是好用,速度快的像是自己冒出来的一样,难怪一直以来从未有人发现。

  “何事?”她向她做了个镇定的手势,然后刻意提了气,才勉强发出足以回应的声音。

  “兰斯洛特已回营复命,正在议事厅等您。”

  “……知道了,让他稍待,我很快过去。”

  “您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贝狄威尔担忧起来,“还是……难道说莫德雷德已经……”

  “他没有事。”阿尔托莉雅说,“你先去吧,我还需要处理些事情。”

  她慢慢撑起自己的身体。……说不上疼痛,也不是无法控制,就是疲惫。身体里仿佛是空的,没有骨架,没有活力。

  莫德雷德大步过来,伸手向她,又马上停了动作:“也许我可以给你些魔力……你不介意的话。”

  “当然可以。”阿尔托莉雅试图看她的眼睛,“其实,你可以不用这么戒备的。”

  莫德雷德避开她的眼神,视线落在斜下方的地面,那里有几滴殷红的颜色。

  她沉默着卸下头盔和手铠,很不自然地把手搭在骑士王的肩膀上,汹涌澎湃的魔力像是大江大潮,一点都看不出是来自一个重伤垂死的人。

  但这力量是中正的,甚至称得上平和,与莫德雷德平常靠自己的身体回路释放的魔力不同,更像是根源上直接输出的。

  “是……剑鞘么?”阿尔托莉雅露出了然的神色,“原来如此。”

  “不,不是我,这个是刚刚……”莫德雷德抬头,下意识想辩解,却又突然噎住,“……算了。”

  “啊,这并不是责怪你,请不要放在心上。”阿尔托莉雅说,“相反,我应该感谢你。”

  莫德雷德的幽绿色眼睛在灯烛下闪着火光,那张脸和自己很像,但又有些微妙的不同。不是因受伤而起的苍白灰暗,而是……一种气质上的根本差异。她说不好,也许是神态。

  这个人的眼神太复杂了,就像是一个还不太懂事的小孩子,明明有着诸多的欲望想倾诉,却又在用自己不成熟的理性拼命遮掩。笨拙而别扭。

  刚刚一定发生了什么。

  莫德雷德不自在地挪了挪目光,又突然像触电一样弹开了。

  阿尔托莉雅低头一看,胸口上伤痕表面已经痊愈,但她铠甲下只是普通的军服内衬,于是留下染血的破口。不大,只是仍然看得见白瓷一样的皮肤,带着些属于禁忌领域的弧度。

  她其实没有很在意这些小节,从容地捂住心口,半晌怔了怔,想必是发现自己已无余力披铠。于是只尝试着用基础的魔术简单的链接了一下布料纤维。

  供魔还在继续。

  “莫德雷德卿。你……还忍得住?请继续休息会好一点儿吧。”

  “没有关系,这不算什么。”莫德雷德虽然这么说,但似乎不太有底气。身着铠甲也可以看出,她的骨骼很明显仍是错位的状态,微微偏斜着身子,左手也不自然地垂落着。

  “不必了。我能感觉到这只是暂时性的魔力,再多也无益了。”阿尔托莉雅握住她手腕,声音强硬起来,“你需要休息。”

  “你是为了我才……”莫德雷德并不放手,“是我连累你,我得负责让你恢复。”

  “……那也不急这一时。”

  “你不欠我什么,”阿尔托莉雅再次强调,“我愿意救你,就像你愿意为我而战一样。”

  这就是……她一直期盼的那个人。莫德雷德终于抬起了头,看着她的王。

  近在咫尺的气息拂过她的肌肤,睫毛微微颤抖,带着疲倦和虚弱的神色,不复往日的冷硬。莫德雷德控制不住地发起抖来,她感到从来都没有过的情绪在冲撞着自己的心口,想蹦哒出来控制一切。这太过分的未知让人感到恐惧。

  她慢慢松开了手,就像放下一个易碎的水晶。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明明那么依恋却不敢触碰,反而远远的看着才能让他感到安心。

   “父王……”她轻轻呢喃,伸手碰她的眉骨,锋利但不失秀气的弧度把整张脸衬托的凌厉,但单单看轮廓不过是个甚至还带着青涩感的……和她差不多的少年。

  少年王。

  阿尔托莉雅没有表示出拒绝,但也并没有应。莫德雷德的手很凉,在轻轻的、仿佛是着魔的一触后,两人就拉开了距离。阿尔托莉雅下意识想去摸她触碰的地方,那里残留着让她觉得发痒的气息。

  但是当然,她走出了帐篷,没有去做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

  

  战场很快被清扫,在阿尔托莉雅的授意下,大部队并没有进行追击,只是反复加固营寨,就地囤守,同时接收敌军的受降与部分被丢弃的补给。

  高文率领的奇袭队伍在给决战压下最后一张王牌之后,与兰斯洛特汇合展开清扫,夺回了部分被控制的城市与村庄,一步步稳固着战果。各地的战报有序地传入王庭,新的命令一道道传出。此后的亚瑟王便甚少露面,可能是因为战斗中负伤仍未好转。

  与此相反的是莫德雷德爵士死里逃生的传闻,至少在近卫军中,还是有不少人表示了欣喜,就算曾经是背叛者,但作为友军,那道在战场上如奔雷一样纵横的身影确实让人觉得安心。

  再者,亚瑟王已下恩赏令,除论功行赏以外,还要求各军上报英勇善战的战士名单并逐一核查,从种种趋势来看,很有可能正在筹备一支新军。而且连近卫军都分到了一部分名额,足以证明这支新军的规制更高——有此殊荣者,向来只有圆桌骑士的亲卫军团。

  而有资格领军者,在圆桌骑士凋敝的现在,似乎只有莫德雷德。

  一个军团的建立不是改变编制那么简单,对绝大部分家世不显的人来说,这就是加官进爵的机会。在无大型战事时,绝大部分边防军包括近卫军,平日无非驻守、屯田、操练,教训一些小偷小摸的强盗,执行上边能看得到的任务的机会少之又少,更别提建立战功了。小兵只有在乱世里才能捞到油水,可亚瑟王治军之严,世所共知。不能抢掠,也就只能靠封赏了。

  唯有名义上属于个人的亲卫军团,千人编制完善,适宜大部分剿乱情况,且又权责分明,调动灵活,日常不承担守卫任务,无需考量后营空虚问题。加上固定的统帅,就是卡美洛现成的利剑。

  宝剑就像骑士一样,见多了血气,才会锋锐,闯出了自己的声名,才会被世人看重珍爱。

  圆桌骑士们毕竟是封爵贵族,自然都有自己的亲卫队,可都是不成军的,更近似于普通骑士的侍卫,人数从几十到上百不等。至今圆桌成立军团并且有自己的番号的骑士只有三人,太阳骑士高文,湖上骑士兰斯洛特,以及铁之阿格规文。

  贝狄威尔由于担负着大军总统帅的职责,一般情况下很少独自出勤。或者,在有必要的情况下与特里斯坦配合行动。所以出于权责的考量,并没有设置专属的军团。

  利剑既要出鞘,不是没有争议的。当年在阿格规文成军之时就多有反对之声,很多人对这位王最看重的秘书官抱持着不信任的态度。这人太冷硬,也太刚强,不是不会变通,但绝大多数情况下他会用简直称得上是傲慢的态度回绝所有变通。

  认准的道路就一定会走到底,直到撞开所有壁垒为止。阻在他路上的人无论是王公贵族还是平民百姓低贱走卒,完全的一视同仁且毫无怜悯。可偏偏王很吃他这一套,与他力排众议,建立了一支铁军。

  这次莫德雷德为帅也一样。听说还守在卡美洛王城的贵族们甚至开始准备集体上书驳回这样的决策了,但在军中反对的声响并不大。一个是本就于不少人有利,另一个是靠军功晋升的人,没有那么在乎议政堂上那些弯弯绕绕。

  营中传言纷纷,大家都攒着劲准备在关键时刻展现自己,所以尽管本次作战损伤不小,士气仍然很是高昂。

  

  传闻中心的主人公,莫德雷德似乎还对此毫不知情。她的每一次求见都被阿尔托莉雅以好好休息为名挡了回去,好在她也不坚持,只是每天例行公事一般问一句,然后就独自呆着。不管是出于真心的拜访还是虚与委蛇的试探,都没能进她的门。

  如此三天。她觉得自己已经完全复原了,便让人传了话,说有要事相商。

  持续了小半月的阴雨收了些,空气中满是湿润的水汽。阿尔托莉雅坐在她的对面,在确认了她的情况后,神色似乎放松了一点。

  “亚瑟……”莫德雷德紧张地咬了咬嘴唇,头盔戴习惯了之后,正常的面对面交流对于她反而成了一种很奇怪的事情,“你的身体已经很不好了,再这样下去会垮的。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你处理一些……就算让贝狄威尔监管我或者其他什么,我都没关系。”

  “谢谢关心,我并不是因为顾忌才不让你插手的。不过……”阿尔托莉雅看了她几秒钟,把莫德雷德盯的浑身不自在,“在此之前,我必须先向你道歉。”

  她突然离开座位,以骑士的姿态一丝不苟的向莫德雷德鞠躬,礼仪完美到无法挑剔。脸色尽管因疲劳而显得苍白,但是真诚的模样,让她的眼睛像宝石一样发亮。

  “不是,你……”莫德雷德吓了一跳,第一时间想拦着她,但又犹豫着不敢打断。

  她想,哪怕父王突然掏出那伦戈米尼亚德捅她,她都不至于这么惊慌吧。

  “这是你该受的。那场大战,我欺骗了所有人,但最无耻的地方,还是欺骗了你。”阿尔托莉雅垂下眼睛,思考了一会儿,“那是个危险的位置……而我事先并没有告知你。但,我要道歉的不仅仅是这个问题。也许是我私心的猜疑吧,我……曾经不希望你在我死后继续活着,才下了这样的决定。”

  莫德雷德沉默地看着她。有点明白了什么。

  “你并没有责任为一个虚假的胜利概率献出生命。所以,你无论是恨我,或者是选择背叛,都是合理的。”

  “哈,那么让我猜一下你下一句话吧。”莫德雷德笑的有一点冷,“合理,但你仍然会阻止我,不是吗?”

  “……是的。我不能也不会给你王位,这是出于国家的考量。这是我个人对你的道歉,但作为王我必须坚持最正确的选择。”

  “做好人也是你,做坏人也是你。个人,国家,顾了这边顾那边,还真是给你占全了啊,亚瑟王。”莫德雷德心里升起一股遏制不住的怒气,咬牙说出最后几个词的时候,觉得自己已经快要爆炸了。

  她不在乎自己的生死,甚至也不太在乎她的拿她当棋子使。不管是母亲还是父亲,在这方面她们惊人的一致。她早就习惯了。

  问题在于,这个人,明明内心里什么都明白,也同样有正常人该有的痛苦心事,却硬要强迫自己去干下不愿意做的事情——为了国家——多么冠冕堂皇的话,多么沉重的理由!可是她拿到了什么回报吗,什么都没有!

  “我并没有这样的意思……”阿尔托莉雅看着莫德雷德愤怒的样子,微微觉得和自己想的不太一样,她不应该质问自己为什么如此不相信她一类的么?

  

  亚瑟·潘德拉贡。

  这个人对自己太狠。她会认真地看待一切事情,包括心底的任何想法。挖出来,剖开来,成为一个完美的王——

  不,即使她的宿命不是为王,即使那把剑从未被拔出。

  她仍然会是这样一个认真到有些刻板的人。

  莫德雷德深深吸气:“那我问你,如果我们都死了。都死在战场上,你这道歉永远无法传达。用你的说法,这无耻该怎么洗刷?”

  “那就到地狱,到英灵座去赎罪。我们不会死亡,英灵座会是我们永远的归宿。”阿尔托莉雅答的毫不犹豫,罕见的,她的话语中流露出了一点痛苦。

  莫德雷德愣了一下。这回答太流畅了,像是早就反复想过了千百遍。

  “我曾以为我这一生只会有一个遗憾,那就是不能拯救这个国家,也不能拯救我的人民。我以为,我做的都会是正确的事情。”

  阿尔托莉雅站的笔直,没有了铠甲后似乎显得更为单薄瘦弱了,甚至比不上一般农家十二三岁的男孩子。可就是这样一个身体,拔出了剑,一力抗住了逐渐崩毁的国家。然后,如此轻描淡写的说着自己担了几十年的重负,也说着自己的眼睛注视着的未来。

  “我不能彻底认同预言这种东西,虽然老师说他眼睛可以看透万物,他说他看到不列颠毁灭的命运……可我却固执的想要相信,如果未来不取决于自己的努力,如果人什么都不能改变,如果人不能选择自己追求的东西——那我们是多么渺小。在成为骑士之前,我是在村庄里长大的,那里的人们认定辛勤耕作就会有所收获。我也一样。”

  “可最终竟是我把你们推向了那个地狱——”阿尔托莉雅的下颌绷紧了,“你,高文,兰斯洛特。也许还有其他我不知道的人。我自己也做了这样的选择,只有遗憾和悔意到达了极致,才会选择把自己献给圣杯吧。可我已经改变不了什么了,这契约一旦签下……”

  “英灵座和人类的命运不同,那是彻底的无止无休。”

  “为什么?你们,为什么?”

  “不管我怎么追问,没一个人愿意告诉我。”

  “是因为我吗?”

  

  莫德雷德明白了。

  小的时候,她在人群里看见了骑在马上的不列颠之王,那个人神色显得有点冷漠,沉静中带着不会被任何事情撼动的坚定。她的母亲告诉她,以后你会打败他,你也有资格代替他。

  她想,不可能的。我不可能战胜这个人的。

  那个时候自己看到了什么呢?又为什么,会有着起这样的想法?

  她觉得这才是完美的王。强大、果决、勤奋、睿智。她侍奉她,也学着她,站在她的身边,看她怎么治国,看她怎么打仗,一步一步地,想要更靠近她一点。

  后来这些几乎是偷师来的东西都派上了用场。可她还是失败了。是自己还不够强,还是缺少一个展现能力的机会?如果是自己拔出了剑,能不能比她做的更好?

  ……

  她想错了。也许帝王的气质,本来就和和外在的强大无关。

  原来,这个人真的是不可代替的。

  

  “我不知道他们——但是我,”莫德雷德偏过头去,“我只是为了我自己。这句话不是安慰你,有什么就说什么,我许下的愿望是挑战选定之剑。”

  “可,莫德雷德……卿,那只是,一个骗局。”阿尔托莉雅有点错愕,以至于有一会儿都快忘记了自己的悲伤。

  “这个我当然知道啊,哪有人会那么蠢!”莫德雷德没好气地说,“但我只需要这个起点就够了,后续的路我会自己走。”

  “那么……你成功了吗?”

  “没有。我没有碰到它。”

  莫德雷德眼前浮现出那片洒了阳光的荒原,石头上插着一把华美的剑。一身平民装束的少女伸出手,光在她的发梢闪耀——“有许多人在笑着,我想那一定不会错。”

  ……

  “王。我的王。我请求您一件事情。”莫德雷德突然打断自己了话题,“我们去摩根那里吧,她可以治好你。我知道你不愿意接近她,但你的身体靠自己是无法恢复的,这样拖下去,你会比不列颠崩溃的更早。”

  阿尔托莉雅像是早就预料到了自己的问题,并不惊讶,但是神情略有犹豫:“……一定得去找她么?”

  “或许……梅林那个老色鬼也行。但前提是他会出现。”

  “自卡姆兰之后,发现身体力量的根源有些不稳,我已经悄悄安排人去寻找老师了,但至今仍无半点消息。还有,老师他并没有那么不堪,只是比较……风流。”

  “什么风流,他根本就是什么都漫不经心,他哪里懂什么是爱?”莫德雷德气哼哼地嘀咕,“魔术师都是一帮疯子。”

  阿尔托莉雅不置可否:“那好,我们什么时候出发?你已经跟摩根谈过了吧,她没有提出什么条件吗?”

  莫德雷德没想到这回王这么好说话,兴奋地眸子发亮:“她只说不能带任何人前往,她不想和人打交道。你不用担心,我一定会保你没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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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片结束,公路片开启(bush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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