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刻

明月在天阙,我想要看一眼

【剑莫剑】卡美洛星辰〈十七〉

  

  泥土里浸着人类的血。靴子抬起来的时候,会发出粘腻的吱呀声。

  仿佛亡者不安分地伸向天空的双手。

  新的坟。新的鬼。新刨出来的木板还散发着清香的气息。

  罗里粗糙的手指肚拂过天天挂在嘴边的那些名字。

  再也没有机会叫了。

  一遍又一遍。最后在杰尔卫留下的痕迹上停住。

  “别害怕……”他的头抵着这巨大的墓碑,低声说,“我们能赢。”

  他们的确赢了。可赢了,也会有人死。这家伙说的是真理。

  也许当时他应该更理直气壮一点的。

  康纳站在他的旁边。脸色很是苍白,与死人别无二致。倒是裹在胳膊、胸口和腰腹的白布上,一朵朵绽开着妖艳血红的花蕾。

  ——你生在了幸福的时候。

  ——王会带我们回家。

  ——我们是国家的剑。不是弃子。

  ——别害怕。我们能赢。

  罗里昨天说过的那几句话,已经反复跟他絮叨好久了。他总是这样,像一个小酒馆里坐在角落回忆过去辉煌的老汉。也不管有没有人耐烦听。

  还好这回算是捡了条命。若是自己也躺在这里头,这小子该和谁去絮叨呢。

  他撇了撇嘴:“罗里。”

  罗里慢慢抬起头来看他,眼珠呆愣在该呆的位置就不动弹了,眼眶是红的,但是很干涩。这样的神情倒也不是悲伤,更像是几年前发生过的,有着大男孩子那个年龄才会出现的迷茫。

  他并不同情他,话语尖的像刀锋一样:“你不觉得你说的那些话,近乎虚伪吗?”

  罗里眼睛动了动,出现了一点痛苦:“……也许吧。你说的不错。可活着的人对死者说的任何话,不都是虚伪吗。”

  他看向脚底发红的泥土,他是一个自主的生命,可以蹭一蹭靴子把它刮掉,“说到底,所有东西的意义,只属于活人。如果今天躺在这里的是我,你还觉得虚伪吗?”

  康纳看着他:“那我会觉得你是个英雄。但现在,你好好的站在这里,也一样是个英雄,就像七年前倒下长眠的坎宁安将军。如果那天你死了他活着,你会恨他么?”

  罗里的嘴唇开合了一下,想了半天抱怨道:“你这混蛋,真想安慰人的话,就不能找点更好听的来说么?”

  康纳脸上露出一点虚弱的笑容:“走吧,喝庆功酒去。”

  “今天你不准喝。”罗里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护着他往军营走,“你再挂了我可没力气埋你。”

  “埋什么埋,便宜地下的虫子和便宜野兽有区别吗。何况,我又不是因为克制才活下来的,看来神都不想收我啊。”

  “我确实没想到还能活着看见你——无论是在哪个意义上。毕竟,连莫德雷德大人都……”罗里跟在自家兄弟身边,小心地瞅着他的伤。

  “莫德雷德大人……”康纳忧心地叹了口气,“……好像有一天没有醒了。我看到医生,巫师们在帐篷间来来回回,从他那里出来都脸色沉重,不断摇头。”

  “听说,王的状况也不很好……平常此时,他已经在巡视伤员,检阅军况了。”

  两人沉默地走着。

  “但愿这一劫快点过去吧。再过两月就是收获的季节,战火要再这么蔓延下去,这个冬天又会很艰难了。”康纳想起一路行军时路过的那些稀稀拉拉的青色麦田。

  “我听人说,布菜特好像受了重伤,是被人背回去的,所以他们才这么快退了兵。七部首领当场死了两个,他们引以为豪的步兵混合军团和重装骑兵队也被打散了,”罗里说,“但是总人数还是多。毕竟我们现在的兵力太少了。圆桌比起全盛时期,也没有那么大的威慑力了。”

  “鲁格护佑。”康纳喃喃念了一声,不列颠全境之王亚瑟.潘德拉贡,圆桌骑士莫德雷德,还有其他的人……他们,也许是我们凯尔特最后的屏障了。”

  

  

  闭眼的前一瞬,她看到了一道光。

  所有人都兴奋起来,高声呼喊着王的名字,挥舞着手里的武器。那撕心穿肺的声音,更像是来自灵魂深处,有着可能只有在战场和教堂才能听到的狂热。

  

  这些人啊

  她嘲讽地笑了一笑。垂下眼眉,倒在地上。

  感到了点释然。

  这道光。并不属于那个人。

  那个人的剑本可媲美金阳。是黑夜里万千星光的汇聚。

  破开黑暗,以灿烂光伟的姿抵达夜的尽头。

  可是这道光不够纯粹,尽管在灰暗的天际下也非常美丽,但缺了那种一往无前的意志,只是想璀璨自己而已。

  那么自己的想法是不错的了。她的圣剑的力量在卡姆兰之后的确有所消减。

  只是为了激励人心,才借用魔力营造出了这样一个意象吧。

  虽然不知道原因,但这会让她很危险。

  好在先冲过来的是自己呐。

  

  

  

  阿尔托莉雅倚在案前,握拳轻轻地咳嗽着。胸腔里仿佛有一团火在燃烧,但火焰带来的不是热量而是有毒的烟雾,这让她感到昏沉和虚弱。很久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了,更像是疾病而不是单纯的刀剑枪伤,她有点不适应。

  放下手中的军情奏报,拿起伤亡名单。面无表情地打开,这时候有人进来了

  “王,莫德雷德爵士伤重昏迷已经快二十个小时了,但现在仍然无法治疗!”那人屈膝跪下,禀报道。

  “什么叫无法治疗,详细说。”她翻过一页。冷静自持不过如此。

  “是。爵士他现在还活着,只是失去了意识。可麻烦的是他的盔甲就像长在了身体上一样,虽然有多处塌陷和破损,血也一直在往外冒,但根本不开!我们的人想尽了办法也没能给他疗伤。”那人飞快的说完。

  “艾普斯坦大法师去看过了吗?”阿尔托莉雅放下文书盯着他看。

  “去了,所有在军中的魔术师都去过了。高文爵士和贝狄威尔爵士也有去看过。可他排斥所有种类的魔力的渗透——他们说那铠甲是魔法造物,可似乎目的并不是护主,都到这样灯枯油尽的地步了还能存在,强行解体的话恐怕里面的主体也会受到巨大的损伤。”

  阿尔托莉雅微微眉,自己都没注意到自己的惶急,语速也加快了:“以前遇到这样的情况,你们都是怎么外理的?”

  “以前……”军医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说,“都是莫德雷德爵士自己处理的,我们谁也没见过他怎么疗的伤。结束战斗后,如果没有看到他在到处巡视,那就应该是自己拿了绑带和药回去了。他也从来不让魔术师对他用治疗法术。”

  “带我过去。”阿尔托莉雅站起来,想起他以前从来不喝庆功酒的,也没参加过任何名目的宴会。既然喜乐与人无关,伤痛也就得自己吞咽。她的确忽视了这点,不管从哪个角度哪个身份来说,这都太过分了,“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可您也一直在昏睡,我们同样很担心您的状况……”

  “我知道,我说的是以前。”

  “因为大部分时候都不是什么严重的伤,一开始我曾打算在医药耗费帐目上提及此事,可爵士似乎很不愿意让您知道。压了我们几回,后面我们便习惯了他这样的行为。这是我们的过错。”军医低头为她领路。

  一顶单独的帐篷。周遭人来人往,但这个角落还很安静,只在外面有两个卫兵守着。

  帘幕被掀开,光芒透进来。

  王庭除梅林外最强大的巫师艾普斯坦躬身向她行礼:“陛下。恕老臣无能,我解不开这个咒术。”

  “这不是您的错,艾普斯坦大法师。”阿尔托莉雅认真回礼,“您说这个是咒术吗?莫德雷德卿身上的铠甲?

  她的目光接触到了床榻上躺着的人。

  说是人,但看起来更像是一个破损的沙袋,只维持了个人的形状,到处都是被击打的痕迹。

  血污。裂纹。塌陷。仿佛雷电损伤或火焰烤炙留下的焦糊。

  血水慢慢地渗出来。床上铺的布料似乎经过了多次擦拭和更换,但那颜色还是鲜红刺目。

  “也许只有死亡或者下咒者才可以解开。”艾普斯坦的声音有点嘶哑,“很神秘,我没有见过这样的东西。铠甲属于他本身的魔力织就的,就像您一样。所以他在有意志的时候可以自如操纵它,可如果无法维持清醒的话,就会被反客为主,而这股力量不一定在乎主人的生死。尽管它们的关系非常紧密——紧密的简直要融为一体了,这也是我在其他术法领域所不能见到的。我想,这里面有意志法术的影子。”

  “意志法术吗?”阿尔托莉雅被这个熟悉的词勾起回忆,“我似乎曾听老师提起过,说它即使在魔力充实的界面也是稀有之物。可惜我并没有学习魔术的天赋,他没有跟我说更多。”

  “陛下无需遗憾,您在骑士一道上已然登峰造极了,您的强大不逊于当世任何魔术师。”艾普斯坦说,“意志法术是魔术中的魔术,即使已经踏入魔法领域的人,对它也畏若神明。也有人称他为幻术,但营造幻境只是它最基础、也是最容易让人理解的一层。如果硬要解释的话,它会在你完全无法抵御甚至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影响你的意志——这里面可能包括不在物质领域的一切,眼耳鼻舌身这五感,还有记忆、梦境、情绪,最后到达思维与灵魂。”

  阿尔托莉雅猛然想起莫德雷德回来的那一天夜里,她对她说可能一切只是幻觉真实世界里已经有一个人被挂在了城墙上飘荡——

  

  ——!

  

  那时阿尔没有太在意这个小插曲,现在想来,其实莫德雷德可能早就被影响了。

  不,早该想到,怎么可能没有呢。我的姐姐,她的母亲,可是这世界最后的精灵——

  ——与魔女。

  “我尝试着用魔力刺激的办法激发他的意识去对抗这股力量,如果莫德雷德爵士能醒过来并且愿意配合的话,事情会好办的多。”艾普斯坦摇摇头,“可是他把自己封闭起来了,亦或者被什么东西强迫着把自己封闭起来。我无法接触到那个领域。”

  “我明白了。辛苦您,艾普斯坦大法师。”

  “我并没有做什么,陛下。”艾普斯坦看向伤痕累累的莫德雷德,“世界的魔力在流失,魔法时代的荣光已经远去了。只有您——还有您带领的骑士们,才是这个世界的英雄。”

  “老臣告退。”苍老而佝偻的大法师离开了。既然阿尔托莉雅没说要走,军医也很识眼色地先退了出去。

  帐篷里很安静,凝神细听能听到有生命在喘息。

  阿尔托莉雅走到她身边。

  莫德雷德还有呼吸,很微弱。心跳有点慢,但似乎不是那么紊乱,更像是陷入了一场虽然长久但终会醒来的睡眠。

  

  流了这么久的血,正常人怕是早就死了。

  所以,——是不愧有龙的血脉吗?

  阿尔托莉雅犹豫了一下,把手摁在莫德雷德的胸铠上。

  魔力进入意外的顺利。

  虽然明显感觉到莫德雷德身体里残存的魔力和自己是不同质的,但仍然有无比谐和的感觉,甚至和在自己身体里运转一样安然。

  可也仅此而已了。

  十几分钟过去,阿尔托莉雅收手的时候,身体有点微微颤抖。

  没有任何反应。

  ……是当然的吧

  原本,它防的就是我。

  她试过直接攻击铠甲本身,但多次反复,还是在那复杂又混乱的构造前停下了。谁知道摩根……是否还在意她孩子的死活呢。

  为了避免秘密被发现,在魔力造物中做一些可以被称之为不择手段的改动——

  也不是不可能的。

  那么。

  呆在这里也无益了。

  她收回了手,起身准备离开。

  莫德雷德突然动了一下。

  右手微微抬起来,在空中震颤了两下后,又脱力了似的掉下去。

  “父王,不要……不要我……”

  声音很虚,很弱。和平时飞扬与傲气不同,是她从没有听到过的软弱。

  但很快这声音就变了。带着血气,带着怒火,嘶哑粗砺。

  “亚瑟——!”

  阿尔托莉雅定定地看着那垂落的手好一会儿。

  握住,放回到床铺上。

  莫德雷德的手上覆盖着冰冷的铁铠。

  她也是。

  

  她出门叫来了一个传令兵。

  “去威尔士,找我的姐姐,洛特王妃。往北威尔士境内行去,她自会遣人来找你。”阿尔托莉雅顿了一下,“告诉她莫德雷德受伤了。”

  “就这样。”

  “明白。”

  她看着那一骑消失在夜色里。不知道自己在等待什么。

  ……

  我坐上了你的王座。但俯视众生,却觉得无比孤独。

  以前我每次看你坐在那里,总是觉得被威严震慑,高贵 荣耀 浩荡。为什么,坐上去的时候,感觉就变了呢。

  

  ……

  对不起,是我太自私了。

  明明嘴上说着要抚慰父王的孤独。实际上却做了什么?到后面偏执的只想要父王的承认而已。等我听到那句,只是你不具备王的气量之时,你以为我会感激你吗?不,我仍然愤怒。这是一句判断的话语。你从来——从来没有把我当成一个人,一个与你有关系的人来看待。

  啊啊,我在希求什么呢?

  我宁愿你恨我。

  我宁愿你因为不伦的关系,因为你自身的情感而恨我。

  无论眼里闪烁的是温柔还是憎恶,至少会在我身上有多一秒的停留。

  但是我只能看到冰凌。在我第一次和你四目相对的时候。

  寒冰冻住了你湖绿色的眼睛。

  你并不开心,而且也不生气。

  只是打量我就像打量一份公文一样。

  处理公务的人或许会因为公务的成果而欢喜或生气,但谁会把感情投注给这件公务本身呢。

  你说不会承认我为子。

  不承认就不承认吧,我早已做好准备。现在的我确实还不够资格,没有什么功勋能配得上大名鼎鼎的亚瑟王之嫡子这个身份。

  我是私生子。我生来就活在阴影里。

  我想也许我再努力一点,就可以用功绩证明,我不会给你丢脸。哪怕身上流着的是肮脏的血,也可以用骑士王的荣光洗净。

  可是……可是当我看到你说话时的神情,我立刻就知道我想错了。

  您不关心我是不是你的儿子。你不关心我身上流的是谁的血。

  你不关心我会不会给你丢脸。

  这个骑士不合适的话,换一个就好了。

  是这样的吧。

  你只想要你的国家。

  可是我只想要你。

  我要的只是你的爱恨,而不是不列颠完美之王的价值判断。

  

  —————

  小莫的深情自(gao)述(bai)。

  下一章还有。

  前面有点小小的bug,已经改掉了。感谢 @Ars Goetia  @galahad_mordred 两位热心指正。
   
  自从型月把摩家三姐妹合一,摩根就成了高文、加赫里斯、加雷斯、阿格规文的老妈(王姐:我超能生),父亲说实话好像是不明的。没有设定补丁,有很多尴尬的问题不好界定……(比如洛特到底被绿了几次)仔细想想我还是不要乱补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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